人在妖都

12月31日跨年夜九点，刘婷不知自己身在珠江新城何处，举头全是高楼——喊不出名字的摩天高楼。人头在其前后左右攒动，男女老少和她一样，找不着出口。在庆祝跨年的这一夜，广州CBD为避免重演上海踩踏事件，采取了交通管制。“平时都不知道怎么走，一管制更晕了。”到广州两年的刘婷说。

而在理应更加热闹的春节，广州，空了——拥堵的战场转移到连接其他城市的高速公路、汽车站和火车站。

广州有多少外来人口？看看平时和春节的对比便一清二楚。

平日广州地铁vs春节广州地铁

根据统计，截至2015年底，广州常住人口1350.11万，而在2016年春节期间，有42%的人口撤离广州。“春节怎么可能不回老家？”刘婷无奈说。人气直线下降，春节成为广州各行业一年里的经济最低点，楼市也不例外。

如果你们走了不再来，安静、宽敞的广州，还会好吗？

1.5线城市

大街小巷的美食，不愁没饭吃的经济水平，给人以希望的医疗资源。在网易房产发起的调查中，广州这些优势最吸引人。

数据来源：网易房产问卷调查

作为人口净流入城市的第一梯队，30年来，得益于人口的不断涌入，这个城市被建造得日益壮大。

“广州多好啊。”到广州十几年，霍师傅说话依然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

他清楚地记得抵达广州那一天：1997年春天，儿子刚出生不久，他决定离开河南的那个小农村，到繁荣的广州“看看”。彼时的老广州，街边闪烁着乡下没有的霓虹灯，烧鹅店最吸引行人目光，珠江新城还只是农田。

和每一位农民工兄弟的谋生之路一样，霍师傅下过工地、搬过砖、睡过公园。在广州20年，见证这座城市的崛起，而他依然窝在城中村，“住起来其实不比老家好多少”。

霍师傅使用一部国产智能手机，粗糙、脱皮、有不少伤口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把玩得很溜。

他在一个类似打车软件的app上接单，提供面包车载货和搬货服务。有客人时，面包车才会开上空调，只有霍师傅一个人，就开窗吹吹热风。“没想到我也在靠那什么互联网赚钱。如果不是在广州，可能还只会用手机打电话。”

霍师傅想起了什么，皱皱眉头问网易房产记者: “广州的大学学费贵吗？广州的大学生一个月需要多少零花钱？”

“儿子想来广州读书，广州毕竟是广州。”霍师傅儿子去年参加高考，分数只能上学费昂贵的二本B类广州院校。复读一年，今年高考超出一本线30余分。“读个好大学，毕业才能找份好工作，不用像我们这样干粗活。”霍师傅指着广州38度烈日下骑车经过的外卖骑士说道。

广州毕竟是广州。

在更多人的期待里，广州本应飞得更高，不料先上天的，是深圳和深圳的房价。

主流舆论早已将广州“踢出”一线城市：广州房价四平八稳，深圳一飞冲天，广州被诟病为城市竞争力下降，房价上涨动力不及深圳，本质上是对人口的吸引力不足。

广州真的留不住人吗？网易房产调查显示，8%的在穗外来人口很想离开广州，还有30%有点想离开。如果这些人真的都走了，春节时候的空城，就将成为广州常态。

数据来源：网易房产问卷调查

网易房产根据广州统计局的数据，对本地十年来的人口情况进行了整理，前5年，广州常住人口增加了237万，平均每年增加47.4万；近5年，广州常住人口增速明显放慢，常住人口增量锐减至80万，其中，2011-2013年的增长率甚至不到1%。直到2013年以后，广州常住人口增速才有所抬头，2015年一年内增加了42万人口。

数据来源：广州统计局

数据来源：广州统计局

广州十三五规划提出，到2020年，全市常住人口规模控制在1800万以内。按照如此缓慢的人口增长趋势，不必费心计算，不用兴师控制，也不会越过1800万这道人口红线。

不过，对于广州人口流入减缓的原因，广州社科院城市管理研究所所长黄石鼎有和主流舆论不一样的看法：广州产业正从低端服务业逐步向高端服务业发展，吸引大量劳动力流入的引力正在减弱，故近年来人口增长也逐步放缓。

房子是成为新广州人的必经之路

广州对外来人口吸引力下降，而外来人口正是创造广州楼市需求的重要力量。

中介统计数据显示，外地人买走广州约四成房子。其中30-39岁的外地买家占比44%，接近一半，多为刚性需求，可见在广州安居需求比较突出。

近年来，中国南方人才市场每年稳定接纳近30万留穗毕业生，租房抑或购房，都是楼市主要的刚需客源。他们的购房之路，有律可循：毕业后留在广州超过4年，陆续产生购房需求；大约8年，会出现购房高峰。购房后，这些大学生才能够从集体户口迁出，成为个人户口，建立自己的家庭。

“尤其对大学毕业生来说，房子是成为新广州人的必经之路。” 中国南方人才市场主任王世华说。

与此同时，网易房产调查发现，相比之70后和80后，90后离开广州的意愿更强烈。

数据来源：网易房产问卷调查

网易房产最初认为，90后初入社会，尚未在这座城市买房、扎根，为动摇成本最低的群体。但数据分析表明，这些想要离开的人中，高达45%已在广州购房；并且，已在广州打拼上一套房的群体，也有30%动了离开的念头。

数据来源：网易房产问卷调查

是因为广州竞争力一年不如一年？？

数据结果表明，广州让人不满的三大症结为：塞车、人多、空气差。“竞争力一线最低”的同意程度并不高。70后和80后的看法与整体数据相同。

数据来源：网易房产问卷调查

一线最低的广州房价，被认为对人才产生挤出效应的可能性相对较小，并被归结为城市发展的后劲所在。即便如此，让90后不满的广州三大症结却是：塞车、人多、房价高。

数据来源：网易房产问卷调查

XXXL城市

大街小巷的美食，不愁没饭吃的经济水平，给人以希望的医疗资源。在网易房产发起的调查中，广州这些优势最吸引人。但如果到这些地方去，那么你将面对的通常是排队1个小时、挤地铁1个小时、排队1个小时——“1个小时都算少的了。”在广州上了四年大学，选择到珠海工作的蔡谦抱怨说。

1350万人口使得广州这个XXXL号的城市极其拥堵，也让它的居民有点心塞。

“论生活节奏，广州比深圳慢，但在广州生活更累，”蔡谦再一次抱怨，“妖都的城市规划太不合理了。”

和几乎从零开始的深圳不同，旧城新改的广州，从一开始就背负太多无可奈何，加之不可能完美的人为规划，根本不需要交通事故，只消一个不配合的红灯，车流马上动弹不得。北京也是如此。

人多、车堵似乎成为不得不接受的日常琐事，逐渐地强化了人们的忍受能力，在早晚高峰的地铁和公交里，人们脸上的表情往往不是不满、烦躁或愤怒，而是漠然——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

所以，广州十三五规划草案小心翼翼，提出的常住人口上限仅为1550万，但在国务院批复的正式规划中，这个数字提高为1800万。

为什么不是1550万，是1800万？

人口控制线并非必须达到的“硬性指标”，而是一个不可突破的“天花板”。

“如果不考虑环境承载力，城市的人口应该是越多越好。”华南城市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孙不熟认为，人口是所有经济要素的重中之重，人口越多，城市的规模效应就越大，产业竞争力才能提高。除了少数单一功能的城市，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发达城市，首先都是人口大市。

国务院的批复定位广州为“我国重要的中心城市”，更为宽松的1800万人口上限，将带给广州稳定的人才供给和产业集聚，有助于广州承担全国性、区域性的中心城市职能。

“这只是常住人口，”暨南大学教授胡刚解释，“再加上20%-30%的流动人口，2020年，广州实际管理人口可能超过了2200万。”

2200万，等于把整个台湾的人口，塞进一个广州市，或者更准确地说——塞进市中心。不过，广州的面积是7434平方公里，而台湾，36192平方公里。

各区如何平衡？

孙不熟认为，广州正处在转型升级的再创业阶段，南沙新区、东部山水新城、白云空港经济区等多个新区的建设正当其时，需要众多人口资源，尤其是高端人才。对当下的广州来说，中心城区必须适度控制人口增长，但广大郊区新城的建设仍然需要吸引更多的人力资源，“广州需要把握好这个平衡点”。

实际上，广州尚未探索出真正能够吸纳人才到郊区新城“开荒”的引力，而今年5月正式实施的《广州人才绿卡制度》，与其说是促进人才流入，不如称其刺激楼市：满足一定条件的高端人才申领绿卡后，不必落户广州，也可购房，并享受其他广州市民的福利待遇。

另外，人口将继续上升，广州十三五规划提出的建设用地却十分紧张。

到2020年，广州市域建设用地需控制在1772平方公里以内，其中城镇建设用地控制在1559平方公里以内。并且，规划明确禁止在总规确定的建设用地范围之外设立各类开发区和城市新区。

在此之前，广州市国土管理部门曾披露，截至2011年，广州现状建设用地已达1682平方公里，所以到2020年前，可新增建设用地仅剩90平方公里。

“国务院的批复强调了城市更新的重要性，”胡刚解释道，“要促进城市紧凑布局，增强城市内部布局的合理性，提升城市的通透性和微循环能力。”

“未来5年，广州得‘练内功’。” 广州社科院城市管理研究所所长黄石鼎这样形容广州的发展之道。2015年，广州加入国务院城市规模控制试点范围，作为一个XXXL号城市，靠新增建设量的“摊大饼”式发展已行之无效，必须在建成区挖潜土地效率，发挥现有的建成区功能。

广州，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