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伟：这是改革的时代，只有参与了才一生无憾

本文为《致敬广州价值》系列特稿第一期

一张长达4.8米的投资项目建设审批流程图“万里长征图”，点燃了广州市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的引线，也让绘图者、广州市政协常委曹志伟一炮而红。

作为广州最有名的政协委员，他的声音无处不在。计生难、停车难、办证难、交通拥堵、网约车与出租车之争……曹志伟的“炮筒子”对准各种社会问题。其缜密的逻辑思维、直白犀利的语言、刨根问底的质疑精神，常常让官员们下不来台。不少政府官员私下里表示，曹志伟“实在太难缠了”。

“坚持原则，我不怕得罪任何人，把任何人都得罪了，就没有得罪任何人。”对于政府官员的评价，曹志伟心中十分坦荡。他有两个身份，一家已经营22年的投资集团的董事长和从政为民的政协委员。前者安稳，后者颠簸，但在多年前的一次采访中，他曾直言，死后只想在墓碑上刻9个字——一个为国家办事的人。

时间猎人

曹志伟的手机里，有一张长长的手机闹铃列表。

6:01、6:04、6:10，清晨、午后、傍晚，就这么心惊肉跳地响上十几二十次。他对此早已习惯。一个对时间拥有狂热掌控欲的人，分秒必争。

他的一天因此被分割为数个节点。一天只睡5到6小时，其他时间必须用尽。晚上2点睡算“不太晚，比较正常”。如果第二天没有紧急会议，夜晚处理完工作立即调好第二天的起床闹钟，时间必定是关电脑的那一刻再加上6小时零5分钟。

为什么是“零5分钟”？

关上电脑整理一下书房桌面，1分钟；睡前如厕洗手1分钟；到卧室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挂出来，1分钟；躺下、调整睡姿、入睡，2分钟。

常年如此，少有例外。1968年出生的他接近天命之年，不愿被时间追着跑，就得调过头来追赶时间。

自从2010年底当上广州市政协委员，这种紧迫感越发强烈，休假也“节省”出来。六年来，“万里长征图”、人在“证”途、改革计生证办理流程、出租车管理制度改革、停车难问题解决建议、担任广州城建公咨委主任和新闻发言人……桩桩件件，都不是一日之功。

每年提交给市“两会”的提案最花时间。如果提案要在2月份展示，曹志伟与团队得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每份提案主题确定后，先是列提纲、组团调研，随后进行表象搜集及分析，再然后找出问题、挖掘根源，最后提出改善建议。有其他政协委员打趣说，曹志伟的提案“特别费纸”，厚的像本书。而事实上，曹志伟的提案档案室记录的过程文件已经堆了一屋子。

天天这样紧绷着，日子长了，习惯渐成，反而闲不下来，连梦里偶尔都会蹦出工作。“有时候也累呀。”他揉了揉太阳穴——采访前一天，他两点半才睡，“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张图与它引发的“革命”

曹志伟的名声，最早来自于对经适房和限价房的反对之声，“保障人人有房住，并不是要保障人人有房产证！”在全国热烈地大规模兴建经适房和限价房之时，曹志伟冷静地分析了当中弊端，并建议应该建设公租房。这样的观点当时并未受到政府的重视，而事实上，几年之后，曹志伟当时所提及的问题一一应验，最终推动了经适房和限价房的终结和公租房制度的诞生。

2013年广州市政协常委曹志伟在市两会上展示“万里长征图”

随后，就是举国闻名的“万里长征图”。

2013年1月21日，在广州市的“两会”上，曹志伟当场展示出长达4.8米的“万里长征图”。这张图完整显示了在广州投资一个建设项目所需的漫长过程：一共要经过20个委、办、局，53个处、室、中心、站，100个审批环节，盖108个章，缴纳36项行政收费，审批工作日累计达到2020天，即便按照最短的关键线路走，至少也要799个审批工作日。

“万里长征图”立即引起巨大震动，时任广州市领导当场拍板，广州市法制办联合各个部门，在“万里长征图”的基础上进行简化。一场自下而上的行政审批改革就此开始。

不足一百天，一份新的流程图出炉，审批事项从93项减少至33项，审批环节从93个减至5个，整个流程耗时业从799天骤缩至37天。“万里长征图”由此成为倒逼行政审批改革的经典案例。

随后，这张图从地方走向中央，被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多次提及，并被送往中央编办展示，目前已进入全国政协文史馆收藏，并作为国家行政学院的省部级干部学习教案。

2014年广州市两会上 曹志伟人在证途

曹志伟一“图”而红，但“晒图”才刚刚开始。

有感于身边朋友及公司女同事们办计生证的繁琐，在2013年8月的广州市政协委员咨情问政活动上，曹志伟提出简化广州计生证的等手续的办理流程。不到百日，改革后广州办理计生证只需“三证一照”便可即时办证。

随后，曹志伟带领一个19人的团队历时半年，收集中国人一生所需办理的各种常用证件，共计103类，并由此绘制出“人在证途”，在2014年广州市两会上正式亮相。

相比针对企业与投资人的“万里长征图”，关注普通百姓的“人在证途”更能引起共鸣。从出生到死亡，中国人几乎一生都在办证，曹志伟调查发现，有些省份连收割玉米后烧秸秆都要办证。用他的话说，“中国人不是在办证，就在去办证的路上。”

据调研，这103类证件需要经过近60个单位部门，盖100多个章，不断提交重复的资料，比如户口簿要提交37次，照片要提交50次，身份证更夸张，要提交73次。

直到今天，“人在证途”依然挂在曹志伟公司的会议室里。许多人慕名而来，专程要和此图合影。“在办证难问题解决之前，这图一天都不摘下来。”曹志伟决心坚定地说。

“我连当烈士的心都准备好了”

当政协委员即将六年，名声越来越大，生活有时意趣盎然。

曹志伟的父母年事已高，他与二老同住。每天早上吃早餐时，父亲看着报纸，总会忍不住“批评”，“你看你又乱说话了！”母亲则盯着电视问：“你昨天在电视上怎么不笑？”

以前他从来不保养，现在也会去买护肤品——不仅是因为上电视的时候越来越多，更因为在路上总被街坊市民认出来，“满脸油光多难看呀。”

总被认出来的后果很逗趣。有一次遇到气愤的事，曹志伟忍不住说了句“妈的”，马上有人说，“委员不能讲粗话！”还有一次，他出差时逛街，看中一幅树皮做的画，刚开始和老板还价，旁边有人立即叫起来：“曹委员你也还价？你可是有钱的委员！”和几个朋友出去沐足时，他好端端地躺着，总觉得按摩师在看他，果然，不一会儿按摩师兴奋地喊“我认识你啊！你就是那个画万里长征图的政协委员吧？”声音特别大，周围的客人都起来围观。

压力随之而来。

他履职时是个急性子，说话直接，难免得罪别人。更何况，他提出的种种改革建议，注定会触动部分人的利益。“有些部门不理解我，不可避免地让公司的发展受到影响。”

官场里有句话，“把谁都得罪了，也就谁都不得罪了”。曹志伟也坚信如此，在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的过程中，他没有冲着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冲着任何一件事。“我得罪的是一种旧的思维，我得罪的是一种旧的机制。我无任何私心，也问心无愧。”

很久之前，他曾在微博中写自己“连当烈士的心都准备好了”。如今再提，他正色地说，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有时候曹志伟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条曲线——他自幼在省政府机关大院和部队大院长大，父辈们都是干部，身上有着大院子弟普遍存在的特殊情结，喜欢看战争片，他从小的理想工作就是当个好官，为国家出力，为百姓服务，“哪怕是妇联主席也行”。

人生前二十年，他一直按着这个路径前进，大学毕业、当上机关干部、进入国企，却在1994年的“下海潮”中轨迹突变，自此从商。

当年的国企才是金饭碗，曹志伟好歹算个小干部，下海后落差极大。他跟一起打拼的兄弟们直言，“下海就是给人当孙子去了”。为振士气，他拿港片里的经典画面做诱饵，向兄弟们保证下海十年有楼有车——车是摩托车，那是当时有钱人的标配。“我说咱们就开个摩托车，腰间别着大哥大，后面还坐着长发长腿美女。”

毫无疑问，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下海没多久，他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200万。曹志伟逗趣地说：“200多万是多少？那时真的没有概念。于是当时做了一个现在看起来很‘土豪’的行为——安排财务去银行把钱全部取出来，堆着起来围观。哈哈！”现在再次说起，曹志伟嘴角一直上扬，第一桶金的喜悦之情依然在心头回味。

那是他年轻时最志得意满的时刻。从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但就在此时，曹志伟在白云山上无意发现了一处小悬崖。悬崖在高处，远处的城市尽在眼底，后方草木葱茏，两条瀑布飞驰而下，最终交汇成一汪静潭。

站在悬崖边上，骄傲、自喜、轻狂都能沉静下来。“整个心都能静下来，听到很远很远处的声音，看着天地，感觉自己特别渺小，所有的成就都不算什么。”

这里于是成为曹志伟的秘密基地，最开心和最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来到这里，静静待上一两个小时。有时他开着自己的摩托车跑到山上，在悬崖边看着漫天星河发呆，突然兴起，又从白云山一路开到珠海的情侣路，靠在车旁听海浪声。哗啦啦，哗啦啦，深夜的海漆黑一片，包容而广阔。

在这些时刻，对金钱的欲望淡去，才能想起初心。

再后来，钱越赚越多，成就感越来越淡薄。直到2010年底当上政协委员，曹志伟童年时的梦想复苏了。

“我不为利，当老板的来做政协委员，也赚不到钱。但我重名，人活着总得有点情怀和使命感吧？”从1994年下海到2010年从政，十多年过去了，这次他卯足了劲儿，要干点真事儿，70%的时间都花在履职上，每年政协委员履职评分都是第一名。

办了事却开罪于人，父母也有些担心。“他们总念叨，你做生意就做生意，搞这些干什么？我知道他们是出于爱护，但这个时代是改革的时代，你只有参与了，才会一生无悔。”

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人在证途”，“学成文武艺，献于帝王家，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情怀。”

30%的商人

曹志伟公司会议室的书架上，摆着一副财经杂志，封面图是他的单人照，旁边写着“曹志伟：用市场化去库存和淘汰落后产能”。这才让人想起，眼前这位政协委员，作为广东省及广州市房地产协会的副会长，也是一名成功的房地产投资商。

曹志伟任董事长的广州新城市集团成立于90年代，早年主打城市改造项目；2001年，新城市进军房地产，在越秀、荔湾、天河、番禺、花都等各个区域均有住宅项目。如今，新城市已成为集建筑施工、物业经营管理、实业投资为一体的集团公司。

曹志伟透露，2014年，新城市“出海”至澳洲，截至目前，在墨尔本有4个项目，“其中一个项目在中央领导的见证下签约，并将建为墨尔本的地标建筑。”

事实上，曹志伟与房地产的交集并不止于项目开发。

近日，网易房产对中国各个主要城市的房地产官网透明度进行了深入评估，广州市排名第一，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广州住建委主办的“阳光家缘网”。它将广州一二手房的房源信息、销售信息、网签信息等各类信息一一公布，有效避免了市民购房时“遇坑”。

阳光家缘网正是曹志伟在2005年配合政府共同建立的。他还将新城市公司的楼盘率先作为试点的项目。“当初之所以配合政府建立广州阳光家缘网站，是因为那段时间广州市内‘一房多售’的现象十分普遍，这对购房者和行业发展都很不利。”

阳光家缘网建立后，广州商品房销售信息得以数据化管理，有效解决了一房多售、买卖回迁房、买卖抵押房等乱象，更推动了不动产登记制度的建立。

“当开发商当然很赚钱，但你要是问我，政协委员和开发商，我更想当哪个？我告诉你，自从当了委员，我越来越开心。”（完）

相关信息：《致敬广州价值》

本策划以“致敬广州价值”为出发点，通过采访房地产开发商、文化界、外交界、科技界等各个领域的代表人物，以特稿方式呈现其在广州生活、奋斗的故事，突出受访者为何选择广州、广州能够为每个普通人带来怎样的机遇，从而显示广州的城市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