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网易房产原创栏目《群像》出品
这片土地的旧建筑快被拆完了。
在这里,它们通常有三条路走:作为历史文物被保护、变成三旧被拆、或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自生自灭。
2016年,广州有398座幸运的老房子,进入首批历史建筑保护体系,交由相关机构进行保护。但还有更多的建筑没有这样的运气——败落、坍塌,附近居民日日经过而不知其宝贵,多年以后,这片土地上,不再有人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也不知道在这样的空间里,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好在,耿千翔离开冰天雪地的白山黑水,来到四季花开的美丽花城,小洲村进士第府宅的故事也随之续写。
不就是个小破地方?
珠江千年冲击,方有小洲。广州海珠小洲村从元代开村,古称“瀛洲”,至今已有800多年历史。它是岭南水乡的最后一处小桥流水人家,民居依溪而建、参差错落。
上世纪90年代,一批艺术家为改善艺术环境,群聚于此,与古村落、万亩果林和小桥流水作伴,形成艺术家村落。
十年前,耿千翔还是个知名杂志的主编,来穗探访艺术家好友的他在小洲村闲逛,几处蜿蜒过后,走到一处残垣断壁,前有水、后有山,坐北朝南,气度不凡。
耿千翔感到深深被吸引,便登门向村长了解这处没落府宅的历史。实际上,相关的记载均十分简单,村长也知之甚少。清朝光绪九年,岭南水乡小洲村一位子弟鲤跃龙门,成为该村历史上的唯一一位进士,地方引以为荣,赠与此宅“进士第”牌匾。举家迁到山东当官后,进士第就此空置。
在中国特殊的历史发展中,无人知晓,这块地如何随时间流转而被附近村民瓜分。
“有历史的地方,这样被破坏下去太可惜了,”耿千翔决定修复进士第,“当时就是冲动!”
“不就是个小破地方吗?”和所有阻挠年轻人天马行空想法的家庭一样,即便耿千翔已过不惑之年,父母对这个男人的“不安分”选择,第一反应仍然是反对。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村民更是觉得奇怪:“有什么好修复的?”没有人相信,这个东北人能把广州的老房子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耿千翔并没有花力气去说服任何人。诚然,摸着石头过河的他,也不能为这个选择打包票,但他相信:“只要足够热爱,总有志同道合的人。”
你们看那个人 正在捡垃圾
在耿千翔看来,修整旧房子的重点在于恰如其分的“回归”,而不是大刀阔斧的“改变”。所以,他在最初就否决了将旧屋改造为钢筋水泥结构的办法。但如果将旧屋当做文物进行精细的修复,则需要付出普通建房成本的3倍,“更何况许多难题不是花钱就能解决。”
志同道合的人迟迟没有出现,施工队一听要修整旧屋,马上拒绝了他:“我们宁愿建一栋新房,也不愿意修一座旧房!”耿千翔决定,自己动手!
开工那天,来帮忙的朋友问耿千翔:“有没有设计图纸?”耿千翔回答道:“哪有什么图纸?”所有的修整,都应该从房子本身出发,“不是我们要怎样就做怎样。”
和水泥地不同,青砖会呼吸,能够带来冬暖夏凉的居住感;和现代瓷砖相比,红地砖吸水性更强,强大的防潮能力让它更加适合依水而居的小洲村。耿千翔选择好好保留前人的智慧。
老房子容易漏雨,为了保留原有结构,只能继续走古代人的旧路——修完漏,漏完修,每隔一段时间补一次。“这个东西视乎你怎么看待,”耿千翔将其视作利大于弊,在他眼中,真正的弊端是破坏历史,而不是反复修整所带来的的麻烦。
老房子没有水电设施,重新加上之后,只有两个结果:锦上添花,或造成破坏。耿千翔试过自己鼓捣电路,以失败告终,最后才请了电工,在保留旧屋原始风貌的基础上对水电进行了符合现代人生活习惯的改造,照明即是旧屋改造后的一大特色。
当时,初来乍到的耿千翔在村里闲逛,村落结构复杂,经常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他来回地走,碰到正在村里建房的施工队,就赶忙奔过去,“没人重视老的物件,施工队的人让我随便捡,剩下的都当垃圾清走。”耿千翔每回在垃圾堆里翻找宝贝,村民们都对他指指点点地嘲笑:“你们看,那个人一直在捡垃圾。”
他走进一间乌漆墨黑的屋子,举着电筒四处探照,发现一张沾满灰的椅子,“其实我也看不出是什么,只觉得是好东西。”把沉甸甸的椅子扛回家后,用水清洗干净,“太漂亮了!那是一把坤甸木的椅子啊!”
小洲村最不缺的就是美术素材。耿千翔看到街角被废弃的油画框,灵机一动“捡”回进士第。在油画框四条边加上灯管,一个具有小洲村特色、而又不与老宅风格冲突的吊灯就出现了。这一照明特色,也被耿千翔延续下去,应用在后续的其他旧屋改造中。他还“捡”了旧门板,改造为书架,又把村民淘汰的旧床头,改造为阁楼楼梯扶手,变废为宝,乐在其中。
跟时间赛跑 让古民居“活”起来
进士第的修整,耿千翔花了三年。
怀疑长在心里,修整正式竣工那天,村民们不抱期待地踏进门,怔住了,有人不由得惊呼:“我们都不愿意住的房子,你竟然能做得那么漂亮!”村民们口碑相传,整个家族像过年一样轮番挤进门参观,站满了整整一个屋子。
那天之后,村民们常常把自己家里不要的东西拿到进士第,问耿千翔要不要,耿千翔开玩笑回答他们:“你们怎么不直接扔了呢,我直接去捡就好。”甚至有村民主动联系他,想把老房子免费给他用:“我们不要钱,你能把它利用起来就好。”
家人也从反对到默许、支持,耿千翔感慨:“观念真的可以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耿千翔最初将进士第作为书局投入使用,店内超过5000册藏书。2012年,政府推动乡村旅游潮,他顺势而为,依托于广义进士文化,做了中国民宿开发的新尝试,将其转型为中国首家进士第主题的民宿。一楼仍然保留为书馆,二楼和三楼则开发为客栈房间,分别命名为美辰折桂房、佳期及第房、良宵金榜房和锦程花苑房。耿千翔摇身一变耿掌柜,入住的房客则被亲切地称呼为“栈友”。
客栈开张第一年就有盈利,投入运营的前两年,在各大平台上一个差评都没有,连耿掌柜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刷出来的!”他一直在期待“差评”的到来:“暴露了存在的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他不把民宿当成像酒店一样的标准化产品来做,想用沟通和个性化的服务来弥补不足。
2014年,一对痴迷于古典家装的情侣在良宵金榜房度过了一个浪漫的假期后定下终身。2015年上半年,他们决定离开广州到外地发展,为了纪念当时的浪漫之旅,特意把古典婚床赠送给进士第,祝愿更多有情人在这个浪漫的地方共谐连理。去年,一位外地女孩选择在进士第出嫁,把进士第当成娘家,在这里敲着锣鼓嫁出去,成为了广州媳妇。
不少栈友给耿掌柜寄来明信片,有这么一张卡片,让年过半百的耿掌柜每每忆起,内心还是十分激动:掌柜大哥,您还好吗?我现在漂泊在开封,很苦很累,但想起当时我在进士第的那段时光,心里很温暖,充满力量。
“栈友把我们当成朋友和亲人,有什么能比这些更有价值?”大城市的一张床,注入了人情味,告别了程式化的服务关系,也留下了栈友的故事。
近两年来,大量村民想将自建房出租给画室盈利,小洲村也走上了拆房子的道路,最后一片岭南水乡,被拆成了工地般的模样,耿千翔一直跟村民谈:“不要拆!不要拆!”
在他的抢救下,两栋旧楼被改造成进士第1号和2号别墅。如今,耿千翔在小洲村一共修整了9座独栋老房,民宿已有超过20套房间。
海珠区旅游局同样在争分夺秒地保护古民居,与提倡保护性开发的耿掌柜不谋而合,“古民居的保护并不是修缮完毕之后锁起来就完了,那样没有生命力。”进士第8号别墅即是合作的成果,海珠区旅游局租下村民旧楼,由耿千翔出资修整,并负责后续的活化经营。
耿千翔和海珠区旅游局对古民居的保护还在继续,“跟时间赛跑,他们拆房,我们积极地租房,然后保护、活化。”